母亲是个爱美的女人,翻出她年轻时的照片,两条粗辫子,一双美丽的大眼睛,穿着碎花盘扣的上衣,恬淡中透着说不出的素雅。
母亲22岁结婚。婚后不到一个月,遭遇一场意外的大火,脸部以下全身三分之二的面积重度烧伤,双手残疾,身体和四肢大面积植皮,紧急抢救后才得以脱险。父亲在矿上上班,单位帮助垫付了大部分医药费,并且批准他在医院照顾母亲,治疗时间长达三年。母亲的双手只有三个手指能够活动,她从来不提这些伤心事,但父亲告诉我,母亲本来是个柔弱细致的女人,一场火灾,她由绕指柔变成百炼钢。出院不到半年,就重新学会了做饭、洗衣、照顾家人,手指上的皮磨烂了一层又一层,但她再疼再累都不吭一声苦。
从此以后,素雅美丽与母亲的外貌连不上边了。烧伤留下大片的疤痕,双手畸形,腿部的颜色深浅不一,她冬夏只能穿长衫和长裤,几件不多的素花短袖,至今依然整齐地摆在衣柜里,没事时喜欢拿出来看看,放在阳台上吹吹风。母亲无法生育,30岁时抱养了一个女孩,就是我。
母亲把所有的爱美之心都用在我身上。小时候,我是人见人爱的洋娃娃。那时候,物资匮乏,没有什么商店,母亲打零工,父亲在井下上班,我吃的奶粉需要父亲的同事探亲时从上海带,这基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,他们从来都不吃肉,因为要把肉票换成糖票,用糖兑了奶粉喂我。我慢慢长大,记得母亲会织各种颜色的漂亮毛衣,动手做花裙子打扮我,每次父母领我出去玩,总是有叔叔阿姨喜欢捏我的脸蛋,还用胡子扎我。
16岁时,我已长成了一个大姑娘,白皙而明媚。母亲喜欢叮嘱我,女孩就是女孩,天性就该柔顺良善,遇见再大的事,不要慌,遇见再大的委屈,不要和人争,自己的路只能自己走。这一年,弟弟来到我家,他是母亲收养的第二个孩子,当时,父亲已经五十多岁,周围的人都说他们傻,在当奶奶的年纪又去当妈妈。弟弟的顽劣在当时的我看来,无法用文字描述。我在高中住校,尽可能地躲着不回家,母亲依旧不急不躁,总在周末做些好吃的,带上干净的换洗衣服,抱着弟弟给我送到校门口。
转眼我大学毕业,开始找工作,父亲的退休工资微薄,母亲的双鬓也已经斑白,她临时工做不动了,就在街边摆了一个干果摊,早出晚归,补贴家用。得知我要去外地应聘,她给我寄了1000块钱,在电话里嘱咐我:“去买身得体好看的衣服,女孩子大了,要知道美”。我在电话那头心疼地哭。母亲说过,施恩不图报,但养了这么大的女儿,因为留恋都市的繁华而不愿回家,总是一件遗憾的事,思虑再三,我选择回到母亲身边。
工作、结婚、生子,我一步一步走来,身边总有母亲的叮咛和陪伴,她乐观,豁达,从来不去抱怨生活的艰辛,她还告诫我:“非分的东西总是烫手,女儿家心里平稳,日子才能过得平稳”。母亲从来没有放弃过劳作,她的小干果摊供我读完大学,又供弟弟读完初中。
矿区的发展很快,家里的日子也一天一天好起来,弟弟高中没考上,上了煤校,我觉得有些可惜,但母亲说,“孩子不是个个都得上大学,弟弟学习吃力,那就去学个手艺,只要品行好,肯吃苦,一样能有自己的天地”。终于,弟弟在煤校毕业前夕应征入伍,并在第二年转为士官。此时,弟弟19岁,母亲63岁,父亲已经70岁。
2011年,矿区为老职工家属办理五七工养老保险,只需缴纳一万八千元就可以每月定额领取养老金,母亲很开心,但拒绝我给她缴费,说自己攒的钱够用。我打电话告诉了弟弟,弟弟第二天就将两万元汇到了家里,我陪母亲去邮局取,当母亲接过钱的那一刻,她在我面前第一次哭了,哽噎得说不出话来。我记得父亲说过,母亲在人前从不哭,但夜深人静的时候,她会独自落泪。毕竟,生活给了她超出常人的痛楚。
今年,弟弟放弃了转二级士官的机会,退役回到家中,他准备在矿区上班,亲自照顾年逾古稀的父母,母亲总说弟弟没出息,心里就知道守着老头老太太。话虽如此,但母亲的笑容却是甜甜的。
岁月如歌,苦乐自知,一家人团聚在一起,不就是最大的幸福吗?
如今,母亲依然在十字街口摆摊,父亲总是提着做好的饭菜给母亲送去,陪她晒晒太阳,他们的儿女即便再有钱,也丝毫不能改变两位老人的生活习惯,老两口已是满头银发,相扶相守四十五年,神情上没有半点的自卑和遗憾,唯有幸福、满足的笑容脉脉地向外流淌。
我的母亲和天下所有人的母亲一样,辛劳一生,美丽一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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